· 本章有角色死亡及血腥场面描写，慎入
那天之后，黄少天和喻文州的关系起了些微妙的变化，虽然从未挑明，但他们认准了对方在自己人生中的独特位置，即使再为艰苦的日常训练，竟也甘之如饴。
两人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集训比武的当天，在十几个上级军官的注视下，他们毫无争议地夺下了桂冠，连向来有“军区脸T”之称的叶首长都对他们的配合表达了赞赏。
然而，在他们完成比武的当天下午，魏琛就神色凝重地宣布了一个外勤任务： “这次的任务不同以往，有一个现在B国的旅行团遭到了当地武装分子的劫持，旅行团中有多名学界泰斗，B国警察部队已经向我国求援。中央也要求务必确保他们的生命安全。 我们这次需要和武警部队合作，共同派出支援分队，为了不造成武装分子的恐慌，威胁到人质的安全，我们会统一穿着B国警察部队的服装。狙击连抽调的人员由我们三人组成，由喻文州担任我国部队的统一指挥，我担任黄少天的观察手。”
“什么？”这个任务命令让喻、黄二人都不明所以。 “魏老大，就算武警方面要我们这里出指挥，也得要你上啊，我和文州搭档怎么说拆就拆？”黄少天仗着和魏琛熟络，脸上写满了不满。
“你懂个屁！”魏琛又照脑门给黄少天来了一下，“文州一直在进行指挥训练你又不是不知道，团长说了，给他一个实战的机会。再说了，老夫给你小子当观察手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？”
“没没没……”黄少天一边揉脑袋一边拍喻文州的后背，“必须满意啊，文州当指挥肯定也没问题，是不是文州？有没有信心？”
“有。”喻文州忍着笑敬了一个军礼。
7
直到魏琛从望远镜中看到B国武装分子架起了火箭筒，他才意识到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。
此时他和黄少天正隐蔽在武装分子所占据的二层小楼侧面的山坡上，这是一座废弃的疗养院，外侧开阔，强攻不利。由于他们始终据守不出，而B国情报又表明这股力量火力不强，喻文州已经派出尖刀小组从后侧绕行进入楼内探查，伺机营救人质。
现在看来情报有误，魏琛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娘。 “报告，敌方配有火箭筒，请重新核查敌方火力情况。完毕。”
“收到。” 喻文州万分恼火地转向B国警察部队的负责人，用近乎质问的语气说道： “对方有火箭筒，你们的情报中事先为什么没有提及？”
负责人支支吾吾地说不清个所以然：“我们事先也没有发现……我们……”
“你知不知道，你这样会害死我的战友！”喻文州抓起对讲机，几乎吼了出来，“尖刀小组，请立即撤离，重复一遍，敌方火力情况不明，请立即撤离。”
对方一直隐藏火力情况，我们可能中计了。喻文州握着对讲机，暗自希望一切不要太迟。
“可能来不及了。”魏琛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。
回答他的，是小楼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。 二楼的窗户中径直飞出一个人影，玻璃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哗啦啦碎了满地，火光与浓烟卷噬着小楼的外墙，让它看起来像是个滑稽的巨型烟囱。
但是没有人笑得出来，因为黄少天从瞄准镜中赫然看到，从二楼飞出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，正是尖刀小组协同作战的武警之一。
B国的警察部队已然按捺不住从隐蔽处冲了出来，准备开始强攻。黄少天一边暗骂他们愚蠢，一边迅速和魏琛转移阵地，准备把对方的火箭筒和机枪手先干掉。
“狙击小组配合强攻，火力支援。”耳麦中传来喻文州冷静的指挥，此时再去责怪其他人已然没有任何意义，他只希望以最小的损失完成任务。
“收到。”黄少天在移动过程中接连几个点射，精准地将冲出小楼的武装分子就地狙杀。 根据魏琛的指示，黄少天很快找到一个理想的阵地，架起狙击步枪对准了二楼窗口探出半个脑袋的机枪手。 他快速瞄准，扣下了扳机。
几乎就在同一瞬间，对面山坡寒光闪过，他耳边传来“噗”的一声，这声音淹没在不远处战场的枪击和爆炸声中，显得如此不足为奇，甚至让人怀疑它是否曾经响起过。 但在此后黄少天无数个夜晚的梦魇之中，它如同幽灵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回荡，越来越密，越来越响，直至他惊恐地睁开双眼。
“索克萨尔，报告情况。”
没有回答。
他转过头，看见了魏琛空洞的双眼，血正顺着他额头上的弹孔缓缓流下，是来自地狱烈焰一般的鲜红。
黄少天只觉得神智坠入了寒冷刺骨的冰窖，千百次的重复训练让他的大脑在四肢麻木之前作出了指令，用几个利落的战术翻滚将他推入了一片灌木丛中。
“报告，敌方有狙击手，索克萨尔牺牲。” 黄少天机械般的又重复了一遍，让喻文州在震惊之余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恐慌。
“夜雨，马上转移。”
“收到。但我得先找到那狗娘养的家伙。”黄少天的语调蓦然变得十分凌厉。
他还没来得及架起狙击步枪，眼前火光一闪，二层小楼四周突然发生了更为猛烈的爆炸，血肉飞溅，浓烟滚滚而起，砖块瓦砾四散坠落，让整片战场化为了废墟。
尘埃落定，黄少天再抬起头来时，看见了一幅他终生都不忍回忆的惨烈画面——砖石混杂着断肢尸体，遍布整个山谷，仿佛一次比电影镜头恐怖千万倍的殉葬仪式。
后来他才知道，那是武装分子的自杀式引爆，警察部队和尖刀小组所有人无一幸免。
而他最终也没有能够找到杀死魏琛的那个狙击手。
任务彻底的失败让喻文州在回国之后面临着无数审查，从那以后，黄少天便再也没有见过他。
残酷的现实给了他们当初那句玩笑般的“有没有信心”一个永生难忘的响亮耳光。而两人心中意气风发的所谓梦想，也随着那次爆炸化为了齑粉，在渺远时光中消失得荡然无存。
8
但是如今，他们再次站上了这样的起点。
听完详细的行动布置之后，队员们随即离开简报室，前去准备自己的装备枪械。
喻文州走在队伍的末尾，冷不防被黄少天用力拽向了一条僻静无人的走廊。 此时的黄少天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，先前的噩梦与记忆中的现实无不在收紧他的脑海中的那根弦，令它铮铮作响，即将崩断。
喻文州只感觉到自己被揪着领子狠狠摁向了墙壁，耳边是黄少天低沉的喘息，如同一只失去亲人的幼豹： “喻文州，你老实告诉我，你的代号，为什么要叫索克萨尔？”
喻文州没有试图挣扎，论近身格斗，他从来不是黄少天的对手。他只是在粗糙的墙壁上略微挪动了一下身子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：“索克萨尔是历任狙击连教官的代号，但自从……”他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，“我之前一直处在保密期，所以你可能不知道，我后来重新回到狙击连做了教官。我做教官之后，原本是可以不用这个代号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想留着它，或许是对我自己的一种警醒，让我永远也不敢做出配不上这个名字的事。”
黄少天揪着他领子的手渐渐放松，沉默地向后退了一步。 “对不起，我只是压着太久了。那次之后，我一直在做噩梦，团长从连队里的心理医生那里了解到，这才给我放了假。”半晌，他才开口说道，“但是我现在的战友，他们没有人明白，我也没办法从其他渠道打听到你的消息。你被叫去政审那几天，我不停回忆那天的细节，当时我想，如果我能再早点发现，或许就不会……”
“那不是你的错。”喻文州用双手摁住了黄少天的肩膀，“如果一定要说的话，是我指挥失误。你还记不记得魏队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？”
“生死各有命。”黄少天低声道，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魏琛痞气地教训他们的模样：
“特种部队的战士，就该把生死置之度外。”
什么生死各有命……黄少天看着近在咫尺的喻文州不无嘲讽地想，他早就过了相信“尽人事，听天命”的年纪，那些不过是用来哄哄新兵蛋子的，若这世间尚还有自己无力挽回的事，那必定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。
没有强到阻止一切发生，更没有强到能够分担对方的痛苦。
正如当初的魏琛，和现在的喻文州。
良久，黄少天从唇间吐出一声轻叹。
“文州，那次的事，我从来没有怪过你。”
“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他终于落入了一个迟到三年的怀抱。
——TBC——